一 周明远是被一阵剧烈的颠簸晃醒的。 后脑勺磕在坚硬的木板上,钝痛顺着脊椎往上窜,他猛地睁开眼,入目却是一片陌生的灰黑色。不是宿舍那盏熟悉的白炽灯,也不是图书馆里泛黄的书页,而是铺着粗麻补丁的车顶,缝隙里漏进几缕昏黄的天光,混着尘土和牲口粪便的味道扑面而来。车斗随着骡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节奏剧烈震颤,周明远恍惚间摸到身下湿漉漉的痕迹 —— 是浸透麻袋的夜露,冰凉刺骨。 “嘿,这位爷,您醒啦?” 粗犷的嗓门在耳边炸开,带着浓重的京片子口音。周明远撑起身子,才现自己正蜷缩在一辆骡车的车斗里,周围堆着半车干枯的槐树叶,身下垫着的麻袋硌得骨头生疼。赶车的是个精瘦的汉子,穿着打补丁的短褂,腰间别着杆旱烟袋,正扭头朝他咧嘴笑,露出两颗焦黄的牙。那人袖口还沾着昨夜的酒渍,在晨光下泛着酸腐的气味。 “这是…… 哪儿?” 周明远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脑子里嗡嗡作响。他记得自己昨晚还在宿舍赶论文,题目是《〈狼烟北平〉中的北平市民心态研究》,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剧情梗概和历史资料熬到后半夜,怎么一睁眼就换了地界?喉咙里泛起铁锈味,像是吞了半块血痂。 “哪儿?鼓楼根儿下呗!” 赶车汉子往地上啐了口烟油子,马鞭往骡臀上轻轻一抽,惊起几只在车斗角落打盹的苍蝇。“您昨儿个醉倒在德胜门内大街,抱着电线杆子喊‘抗战必胜’,还是我家掌柜的好心,让我把您捎回车行。” 汉子说话时,周明远注意到他右耳耳垂有道新鲜的豁口,像是被利器割过。 鼓楼?德胜门?抗战必胜? 这些词语像惊雷般在周明远脑子里炸开。他猛地扑到车沿边,撩开车帘往外看 —— 青灰色的城墙在晨光中绵延伸展,墙根下的土路坑洼不平,几辆胶皮轮子的洋车正慢悠悠驶过,车夫们穿着短衫,脊梁骨弯得像弓。路边的铺子刚卸下门板,挂着 “聚宝阁” 牌匾的古玩店门口,伙计正用鸡毛掸子拂拭着门框上的积尘,门楣上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。远处的鼓楼巍峨矗立,飞檐翘角上的瑞兽依稀可见,晨钟的余韵似乎还在空气里震荡。街角茶馆飘出蒸腾的水汽,混着焦糊的豆汁味...